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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寄邱员外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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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家

  刘文甫把我放下后我自己往龙泽园走,夜色浓重,越向里走越静,原住民那条街还是喧嚷明亮的,老岳这个地方就像个孤独城堡,进入后立刻能发觉这是到了他的领地。我兜里装着钥匙,快走到的时候给他发短信他回家没有,岳嵩文没有回我,我进了家门,家里也黑峻峻的,我突然感觉自己穿越时空,未来跟老岳分了手,以他的个性他绝对不会再来这个房子,钥匙在我这里,如果我有天心血来潮自己来看看,进门时就该是这样子的。

  空气里有点潮湿的冷气,是空调残余下的。老岳应该出门匆忙,否则他这么注意,肯定是要开窗通通风才走的。我把包挂好,走进客厅里,今天跑的地方不少,我准备马上上床睡觉,对着镜子卸妆淋浴,洗好之后坐在浴缸边上抹脸抹身体乳,外面行李箱正摊在地上,我只是刨出来睡衣一会穿。

  洗完澡出来倒吓了一跳,老岳正坐在床沿上迭衣服,行李箱在他脚边。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老岳迭好一件,放在一边,他说:“刚回来。”他手放在我柔软的针织背心上,征求地:“动了你的东西,介意吗?”

  我说:“不介意——我自己来吧。”不知道岳嵩文看见没,我拿的那几件性感内衣跟袜子随便团在一起,一点也不性感了。岳嵩文直接收手,把刚刚还放膝盖上准备迭的交给我,我又怕说错话,说:“唉,你怎么老抢着活干,让我特别不好意思。”岳嵩文随便一笑,没说什么,起身走了。

  他这人就是,时不时跟你客套一下礼貌一番,一下子又疏远了。我把这件针织背心拦腰折了两下,跟岳嵩文迭好的放在一起,高下立见。岳嵩文不结婚,女人的活都会干。

  我收拾完躺床上,半天老岳还没回来,我玩手机也没玩住,趁着光睡了。第二天起来倒是能看见老岳,他也做了饭,我起晚了他先吃过,就告诉我说他要走了。我说行,拜拜。他走之后我想今天干什么,去找刘文甫,刘文甫在医院陪爸爸,倒是得吃饭,于是就约了中午饭。

  我又睡了个回笼,醒来慢慢打扮一下,到医院也才十一点多,刘文甫让我在医院外等,我还是上去了。这家医院私立的,走廊像政府大楼,也没有消毒水味。我在十楼等,因为往上布局就复杂了,下楼也就这一个客用电梯。我坐椅子上等,没两分钟看见个人,眼角立刻一跳,下意识想找个地方躲,但他根本没看我,没进电梯,而是钻进消防通道,踏楼梯上去。刘文甫他爸在十七层,走楼梯肯定不上算,那我爸是找谁呢。无巧不成书,我一会还看见我妈了。

  我妈提个保温桶,垂着眼不看人的出了电梯,我叫住她,她见我才是吓了一下,她说:“你在这干吗?”我说:“找刘文甫。”她对我这个回答一点反应也没,说了一句哦,然后就也向消防通道走,我跟着她说你去哪啊,有谁也住院了?我妈没看我,挥挥手:“你别管了。”我也不是真想管,就是觉得他俩鬼鬼祟祟、心神不宁的样子搞笑,会不会是我爸又有个侧室生孩子了,还让我妈都出动。刘文甫还没有下来,我也进了消防通道,到了十一层,一推门就正对个病房,看见上面打印的住院患者信息条我就不动了。里面千真万确是我爸在讲话,信息条上没写什么病。我拼命听墙角也没个所以然来,不知站了多久,还怕里面人出来,手机在震,是刘文甫。

  我心事重重从楼梯上下来,刘文甫在电梯口站着,看我撞开安全通道的门出现在他眼前。刘文甫关切问:“怎么了?”我说你知道我家谁也住院了吗?刘文甫神情认真了些,说他不知道,但他可以一会问问妈妈,她可能会知道一些。我说哦。刘文甫看了我脸色,掏出手机说:“我现在问?”我拉下他拿手机的胳膊,说:“等吃完饭吧。”

  刘文甫点了头,我们进了电梯,他按了几层也没注意,电梯门开我就出去,结果发现不是一楼。刘文甫说等我一下,我就在原地等,看他去了住院部的工作前台,又进到里面的科室里。过一会他出来,先扶着我的后背,使我靠着他。他说,我问过了,是你的奶奶。做的是心脏搭桥手术,已经完成了,很顺利,恢复的也好。”

  他这一句话有一年那么长。我仔细的听,一个字一个字的拆分,一上一下的。我最后又消化了一遍,说:“行,我知道了。”

  刘文甫说:“先吃饭,吃完饭我们一起去看看奶奶,好不好?”

  我说:“不用。”他们没告诉我,就是故意不想让我知道。我现在甚至想不出理由,为什么我这么爱奶奶却连知道她身体状况的权利都没有。我爸哄骗的吗?奶奶自己也是有主意的,她也觉得我不知道才好吗?但我们明明是家人。我妈也没告诉我,她在嘲笑我一直亲近奶奶也是一厢情愿吗?我一直恨她的,我时刻在跟她对战,从她那天冷眼看着刘文甫送我回家起,关于刘文甫这个人我也将他放入了我们母女的对抗赛里。我太清楚她那天晚上是什么眼神,她这大半辈子在男人身上赔的青春,被辜负的心血,延顺到我的身上、我的血脉和命运里,她在观赏我是不是也会重演她的悲剧,她所有消极全压贴在我的身上,所有观察的眼光同诅咒没有分别,所以我恨她。我也恨爸爸,因为我曾爱他而他从未爱我,作为孩子我尽过我爱他的义务,他却没有做一个父亲该做的,他辜负了我的爱和期待,所以我恨他。而奶奶,我不该恨她的,也许连一瞬间的讨厌也不该有,但我此刻却有了,我怨恨她,她其实跟我爸是更近,因为那是她的至亲骨血。我早该想到的,我和我妈被我爸赶出来时,那一段日子里,她同其他我父亲家的人一起保持冷漠的缄默。我早该想起来的。

  其实这也许只是一件小事,也许这背后还隐瞒了其他温情的内核:也许是他们不想让我多担心,诸此之类。当我站在那扇门后的时候,隔着一个门他们传出的声响,窃窃的交谈,我既害怕又嫉妒,既担忧又无措。我知道了对于这件事什么样的解释都会使我失望,什么样带有积极的结果我都难以接受。我发现我跟奶奶再亲近,我在这个家也还只是一个人。

  也许我心里想的还是气话。

  刘文甫点了红烩饭,我拿勺子吃,眼泪正坠到勺子里,这勺就难咽了。咸咸的眼泪,像没有洗过的手指一样恶心。我吃不下,有所保留的哭着。刘文甫将纸巾递给我,握住了我一只手,我紧抓着他这只手,向上看看全了他的神情,他是怜惜的,同情的,爱护的。有点眼熟,像岳嵩文有时对我的,但不尽然是,岳嵩文对我的脆弱偶尔会显出不耐烦,因为他不提倡这种脆弱和忧郁,但面对这些他可以得到对我更多的控制,所以他能耐心对我。而刘文甫纯粹的就是一种想爱护我的情感,他真把我当小孩子,一个可怜的小孩子。岳嵩文说我像小孩是因为我经常无理取闹,也情绪化——他不知道那是我走投无路只能采取的唯一方式。我感觉我们的关系的确该有年纪做个限制,比如过了多少岁就该终止,不是说我容颜不再或者他身体衰弱,也不完全是他说的随着我足够成熟不需要多大聪明才智也可以破获他的哄骗的时候,我自己想的最大的愿意是过了这个年轻的阶段我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面目对老岳,那时候我很难再像个小女孩一样胡闹,自己都演不下去,老岳除了纵容和诱劝这两样长辈姿态的手段外还能有什么新意呢,我那时候长大了,经历的事多了,的确不会带着敬慕爱他,因为看透了招数,也没心思玩了。又回到他说过的话上,他说的总是对的。刘文甫不了解这些,他只能看见我展现给他的,我只是个为奶奶的身体担忧到哭泣的女孩,也是个单纯的、善良的、没有攻击性的伤心的孩子。我拿纸巾压住泪腺,不再看他。

  刘文甫带我回他的公寓,以此来给我照顾。我知道这时候再说我要回“朋友”家里我们是真的完了,他可以对岳嵩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没人会允许两个人最易发生情感连结的时候对方不在线,我想刘文甫对我的喜欢是爱护的层面,是上俯视下的,是上帝之手伸出来的触碰。尽管如此我也好奇这份喜欢能到什么程度,我不能缺席这场观察,我作为一个受伤心碎的宝贝被刘文甫捧回家里,也像他捧回去的一份收藏物。

  他给我甜蜜热饮,我给他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我还拿嘴唇蹭他的脸颊,在他将我揽入怀中的时候,我没有勾掉他的衣服,因为这场关系赋予我们比性更丰富的意义。我悟到我新一个得不到爱的因素,那就是我太轻易看懂人的目的,这种能力并不聪明,极易让掌握它的人时刻失望和心碎。像刚结识时我就明白老岳是个慕色贪花的好色之徒,金培元是个性倒错的疯子,他们俩还是像的,都善于用权利碾压女性,道德不会约束这些贵人,即使他们在做有辱自己社会身份的下作事情。像我知道李振华这个自爱过分的花花公子对我只是玩玩而已,像我懂得那个有女儿的公务员把我当一个阶段里的过渡品,我也知道此刻刘文甫对我的炽热的爱恋,是基于我是一个软弱的、供他施展关注的小女孩。我总把有关情或欲的东西看的太直白,又把理想中未发生的情感幻化的炫彩非凡,这样是注定无法得偿所愿的。我该傻一点,做个心甘情愿的受骗人,或者再聪明自律一些,规避这些不成样子且会消耗自己的不当关系。

  我在刘文甫这住了叁天,期间没和岳嵩文联系,他也没问我哪去了,他家的钥匙还放在我包里,我有天穿过刘文甫家长长的客厅时看到我挂在衣挂上的包,想到里面那把钥匙,其实毫无意义,这把钥匙只有靠岳嵩文承认才有了用途,所以其实毫无意义。

  刘文甫待我好,他不劝我出门,我偶尔想自己去散步他也不会跟着。他在我住进的第一个晚上就出门买好了卸妆湿巾和新的洗浴用品,他没有现成的干净的毛巾,买来带着商标的,牙刷也是从购物袋子中取出拆开的。我看他家里的一切所能注意到的细节,目测出他可能是一个男女关系并不混乱的男人,当然如果他想让她的女朋友认为她是他一大段时间里唯一带回家的女生的话,也并不是很难,只是这工程需要耗费心神,并且我们俩的关系也不值当为对方付出太多。我看他浴室橱柜里放了几副深色的牙具,他家里应该常来朋友。刘文甫自己的牙刷摆在透明的玻璃台上,飞利浦声波式,刘文甫买来一支同款白色的,正大光明的将他们摆在一起。他把所用东西都置办的齐全,显出他的慷慨和殷勤。如果他去从事酒店管理工作,一定能让客人宾至如归。

  我现在心情有点消极,但生活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奶奶虽然住院,但手术顺利。老人上了年纪会生病的,身体每个器官都因老化而出现大大小小的问题,这是可以让人接受的。而且我在情感上算是顺利,刘文甫通过对我的照顾加深他心里对我的爱意,我能感受的到,他会因为我依赖他而满足,而老岳对我依赖他的态度可能就是满意他又能把我控制得更牢一些。我不知道老岳以前受过什么伤害,让他对亲近人的防备比陌生人多。其实他演得很好,很多时候我能感觉到他真的喜欢我。

  叁天后我跟刘文甫一同去医院,他去看他的爸爸,我在十楼消防通道里给我妈打了电话,我跟她说了声喂,然后听到高跟鞋的声音,她在我上面一层给我讲话,我回了一个“嗯”字,通道里有回声。我妈把电话挂了,下楼来,看到我。

  我说是不是奶奶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妈说是你奶奶不让说的,怕你知道了担心。

  我说嗯。

  我妈说反正也瞒了这么多天了,你也别去看她了,回来出院了你再去陪她。本来就打算做完手术就告诉你的。

  我说行。我妈拍拍我的肩膀,问我跟刘文甫来的?我说是,我妈说你大了,谁也管不了你,你爸跟刘文甫他爸这两年合作一个工程,你别让人家跟咱们弄得面上不好看。我说跟我搞对象他刘文甫亏了吗,怎么就不好看了。我妈说哎我说错话了还不行,你自己去吧,我回去看你奶奶了。

  我说我爸呢?我妈说他忙着呢,白天我看着,晚上有护工。

  我看着她走了。她跟我爸一同允许奶奶对我可笑的关爱,他们都不希望我是孝顺奶奶的,我妈是怨她唯一的女儿最依靠的女人不是她而是将她丈夫养育成人的婆婆,我爸是不希望我去瓜分他母亲的亲情。这两个自私的人。有时候人的心思是很复杂的,但看起来很简单,他们都表现出并不爱我。

  我在刘文甫的车里,他先送我回去,然后去公司,我说我刚刚遇到妈妈了,她让我回家去住,刘文甫看了下表,他说你自己打车回去可以吗?他有点迟了。我说可以。我在路口停下,刘文甫要拿一些零钱给我,让我拒绝了,我说我可以手机支付,刘文甫还是给了我几张现钞,他像是对一个要出发去春游的小学生。今天阳光很好,像春天一样好。我把钞票卷成一卷放进口袋,我十分幸运的一点是无论如何失意从小到大到处都有向我口袋里塞一卷钱的人。

  我打车去了老岳家,我很好奇我不在的叁天对老岳来说会有什么影响,我用钥匙进门,大摇大摆,厨房里有水流声,老岳穿件白色圆领的上衣,系着围裙在水槽前洗鱼,他听到我开门的声响,抬头看我一下,“来了?”

  我说:“嗯。”老岳说吃了没,我说没呢,他说等着吧,今天做鱼汤,但还得有一会功夫,让我先去吃点别的垫一垫。

  我找橱柜里的零食,它死期被延后了叁天,此时被我捏在手里待宰。我到沙发上坐着,就着垃圾食品看垃圾电视剧。岳嵩文在鱼进锅后来客厅里也看了会电视,等鱼差不多了,他去厨房里又炒了两个菜。我偷看见这菜是他从冰箱里拿出来洗的,有很大可能他在我来之前只打算吃鱼汤。

  炖鱼的锅跑出来香气,让垃圾食品都吃着乏味了。我专心等待,帮岳嵩文把厨房里两道炒好的菜端出来,还摆了碗筷。岳嵩文用湿毛巾包住砂锅的两只耳朵,将鱼呈上。他让我去厨房拿了柄汤勺,回来盛两小碗汤,先喝着汤,汤又很烫,我拿勺子搅着,问岳嵩文怎么这么会做菜的。他说是以前闲时琢磨的。他说的话好像他是一个多么孤独的人一样,我根本不为所动,搅搅碗底,拿勺子浅舀上来一个底舔了舔,又夸一句:“好喝。”当应付他说的话。

  之后我问岳嵩文下午有事吗,他说下午不出门了,我说今天挺热的,不出门挺好,而且天气预报说这几天都是高温预警,出门能晒死。岳嵩文接话:也不能总待在空调屋里,我说是,那咱们晚上出去逛逛吧。岳嵩文说:好。

  饭吃完我玩了一会手机觉得困了,对厨房里洗着碗的岳嵩文讲我去睡觉,岳嵩文应了一声,然后让我先把垃圾扔出去,我提了刚刚那些鱼汤残渣,下楼扔掉后再上来,外面比我来时热多了,地都烫脚,我遮着额头回来,门刚刚让我掩上的。岳嵩文好像还在厨房,我往楼梯去,准备上楼,忽然听岳嵩文叫了我一声,我回头,老岳悄无声息踏了叁层台阶,我说怎么了?岳嵩文向我招了招手,我往下下楼梯,脚底下一绊,脖子上也有一道力,老岳在我身侧守着,接住我的手臂,我的膝盖跪到楼梯上,上半身靠在老岳身上,没反应过来呢,下边咔擦一声,头顶也咔擦一声,我左手左脚一上一下拷在了这个楼梯扶手上,还是头下脚上,上身得往上挺直了才不至于头冲地。

  拷我的是两把钢手铐,锃亮锃亮,边缘还挺锐,老岳拷完我后站起来,上楼去了。我看不见他人影,只能听他声音,他上楼梯脚步不急不缓,还有点优哉游哉。我想老岳这是又鬼畜了,嫌我不回家?没一会老岳回来,拿了两卷医用纱布,拎了我脚踝手腕缠了一层,让手铐不至于磨破了皮肤,但棱还在,苦头还是可以吃到的。

  我右手撑着楼梯台阶,勉强往上抬着看他,“老岳。”

  岳嵩文拍了拍我的肩膀,没多吩咐什么,也没说他为了什么把我铐在这。我眼睁睁看他又走了。这之后我又等了有十几分钟,右手早撑不住了,可是放下手后身高头低,血都往脑袋流,晕的难受不说,被吊着的手脚也勒得痛,歇了一会改扒着栏杆,这样两个姿势交替着熬。

  老岳应该是去午睡了,他平时一般休息一个多钟头,我也不敢嚷嚷着吵他醒,等听到楼上又有点细微动静的时候,我才叫起来,“老岳,老岳。”

  岳嵩文没当下就过来,我讲话也激得头晕,就改成省力又扰人烦的哼哼,终于听得他下楼梯了,楼梯台阶微微震动。我还哼哼唧唧的,老岳走到我身边,拿鞋尖踢了踢我:“吵得很。”

  我说:“老岳,求求你了,我要上厕所。”

  岳嵩文说:“真想去?”

  我说:“中午喝那么多汤,我早就想去了,你睡着我没敢叫你。拜托拜托!”

  岳嵩文说:“我找找钥匙。”

  “钥匙不在你手边啊?”

  岳嵩文说:“手铐是以前的东西,钥匙不知是哪把,我去找一找。”

  我都听哭了,别一会找不到钥匙,要叫开锁公司来,那真是丢人现眼了。岳嵩文的确去找了一会,然后拿出一小串样子相仿的钥匙来,看样子得一把一把的试,他抬起来我脚脖子的时候我龇牙咧嘴一下,岳嵩文真是一把一把的试,钥匙声音哗啦哗啦的,听得人心痒,好容易这把打开了,岳嵩文站起来下了几个台阶,到我脑袋旁边,我看他蹲下来,裤脚上提露出一对脚踝,我的腿已经能动了,一点点蹭着地直起腰,改成跪坐的姿势。岳嵩文伸手摸摸我拷在扶手上的手腕,他说:“你知道这才过去多久?”

  他把他的手表转过来给我看,刚刚吃完饭一点多,现在两点十分,老岳其实睡了没一个小时。他要真想罚我,铐我一天一夜都行,反正死不了人,也伤不到哪。我右手挠了挠刚被解放的脚踝,显出一副乖巧样子,老岳说,下次不回家说一声,那天晚上还给你留了饭。

  我说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老岳拿出来钥匙,这回一把就开了,他把我的手臂放到他的膝盖上,一层层拆掉了纱布,好几道凹进去的红印子,老岳说:“疼不疼?”

  我说:“疼。”

  老岳说:“行了,上你的厕所吧。”

  我麻溜的跑了。其实我也不那么急,就是催着老岳快点给我解放,跟他耍点小心眼。在厕所呆了一会我才出去,老岳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他有一点就是不翻旧账,但不代表他不记仇。我跟他反着。

  晚上说好了一块出去散步的,临走前我接到刘文甫电话,就到别的屋子里接了一下,出来老岳已经在玄关灯,我跑过去换鞋,他手放在我腰上,跟我一起出门了。

  这次择的是另一条有个小景点的路,擦肩不少老人小孩,还有夜跑的青年人。海边还有不少本地人也在看海,住这附近的本地人应该看这片海看了十几年了,怎么也不腻。脚下都是碎砖碎石,老岳走得不慢,到家后我洗完澡就上床睡了。老岳后洗的澡,洗完了坐旁边,把我捞起来。我打了个哈欠,老岳说:“小程,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我想他想让我说的应该是我这几天为什么没回家的事,可我又另外想了想,说有,把金培元让我问的岳崇霈那事讲了,老岳听完,他让我跟金培元讲,这几天别理岳崇霈,那些人不是真想要他的命,毕竟命不值钱。我说那等还款期限到了再帮?那万一你其他兄弟比你快呢?岳嵩文才不是什么搞慈善的呢,他打算帮岳崇霈肯定是岳崇霈有他要的东西,我也不准备细问,细了我也不懂。岳嵩文说不用晾他太久,过个十几天,岳家刚办完丧事,这么大款子拿出来招是非。我说我知道了。岳嵩文没再说什么,理了理被角躺下了,我却坐起来,我说岳嵩文我也问你个事,他睁开眼,说什么事?我说你为什么不在乎我跟金培元来往?岳嵩文望着我,他说:“不是问过一次了?”我说上次没太明白,劳烦你再说一次。

  岳嵩文说:“你不是喜欢他?”我说:“不是那种喜欢,我不喜欢他。”

  “你说他像你父亲。”

  我说是,上回岳嵩文说得够开明了,但是我还是有难理解,我其实能懂男的搞叁搞四,对岳嵩文红颜知己太多外加桃李满天下这事我比较在乎是因为我在岳嵩文这里太好替代了,我没什么特点,而且他又善于把女的符号化处理,性质像高中班里挂的流动红旗。我只是怕我被替代。可男的看女的总不会一样,现在社会普遍总结的经验是男的对在乎的女的总会显露出占有欲,还有嫖客爱劝妓女从良呢。李振华刚知道我跟岳嵩文搞一起后也激动了几下,晚上散步前刘文甫给我打电话,挂了电话我才有点意思过来他是查我的岗。相比之下岳嵩文真是非同寻常又挺寻常,他说管我跟李振华是因为他年轻,其实我觉得他是看出来我对李振华的确有用情,刘文甫这事让我又把以前翻出来了,开始我就觉得刘文甫性格像岳嵩文,就想问问。

  岳嵩文说:“你开心就行。”这还是老话。我说你这意思是我要开心跟谁搞都行吗?岳嵩文说:“我没把范围定这么大。”我冷笑一下:“嘿,还你定范围,什么都得你说了算?”

  岳嵩文伸手捏了下我鼻子,他说:“就是这样。”

  我继续冷笑,半真半假那种。老岳收回手搭在额头上,说:“你觉得金培元好,让他伺候伺候你,你开心了,不好?”

  老岳之前都半隐半晦的说,今天被我问出来了,我还是被他回答吓了一跳,不过老岳说话向来客气,没真也没假。听他的语气像给我介绍了个鸭,我还能联想着自己是那种为了钱嫁给老头,花着老不死的钱去会所玩的那种女人。我说老岳你对我真够意思,其实金培元也没比你强的,我跟你感觉更好,你也不是不能人道了是不是,还是你怕你给别处缴粮,我这喂不饱了?我还要嘟嘟囔囔说下去,老岳一把把我拽他身子底下了,他说:“怪我饿着你?”我说不是,老岳你今天真能走,我是累坏了,这几天我都忘吃药了,你别擦枪走火。老岳笑了,说小程,越来越惹不起你了。我说老岳你这话说得,我可从来不敢惹你,今天你把我铐楼梯上,真给我一通教训,我再也不做不回家的女人了。岳嵩文松开我,把眼合上说:“教训?痛着你哪了?”

  我说没有没有,一点也不痛,我知道你心里疼我。说着猛亲他嘴巴一下,老岳那样子好像挺嫌弃的,我就又猛亲了一下。
TOP Posted: 04-18 05:00 #66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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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酷温柔1

  奶奶出院了,我到家里去看她,我妈跟她住在一起,准备照顾一段时间,我说我也留下吧,我妈说行,我没见到我爸,果然,我妈说他“出差去了。”

  我说奶奶刚出院他去出差?我妈讲公司的事也不是他说了算。我猛翻白眼,说句现下不吉利的,我爸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从来就不怎么关心奶奶,空一腔孝心,落都不落到实地。

  我给岳嵩文说了,岳嵩文问老人家身体还好吧,我说还好,年纪大了多少都会有点毛病,说了两句和他挂了,回想一下说的这些有点像讽刺他,期盼他不要对号入座想太多了。

  这次再见奶奶,真觉得奶奶老了,原先一直觉得奶奶还是那个能拉着我的手逛公园散步的长辈,现在奶奶走路背弓得厉害,整个人也缩小,眼周陷下去很多。其实还该在医院住一段的,奶奶不喜欢医院那氛围,我爷爷就是在医院走的。

  奶奶这里同时住着我跟我妈,护工护士,还有原来的保姆,一下子拥挤热闹起来。副卧改成了病房,主卧分给我和我妈住,我不愿意和她躺一个床,书房硬加一张单人床让我睡。我每天耍嘴皮子跟奶奶讲话,奶奶有精力时会跟我一起笑,没精力了连饭都吃不多,我这时候总避开,奶奶之前做手术都不让我看,应该是不想让我看她虚弱憔悴的样子,的确是不好看,如果老岳老了,也是这样子干瘦一把,不那么威风,也不那么漂亮了——我奶奶年轻时是很好看的,这次病前也很有仪态——那时由谁来照顾他?他没子女,找的小姑娘说不定也是为了他的钱,哼。我那时候要结了婚有自己的家庭,每天忙自己的事,也懒得去看他,让他孤零零的病着吧。我心里想完突然一阵难过,以后的事真是不能展望的,奶奶能活多久呢?从前我没想过这问题,现在只想如果奶奶走了,我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呢。同样,除了岳嵩文这个老家伙,我还能找到一个把我完全接住的人吗。

  奶奶可能不知道我有多在乎她。这是我刚得知奶奶生病住院却刻意瞒我时心里的怨恨,爱得不到理解和尊重,也是会怨恨的。我对岳嵩文也始终有怨恨。

  刘文甫他爸从刘文甫这知道奶奶病情,现在家里这护士就是他爸找来的,还给搭配营养,把保姆指挥得团团转,我和我妈跟着奶奶吃养生餐,都瘦了一圈,我爸回来后把我和我妈捞回家里住,我听到他在客厅里给我妈说你费心了,照顾咱妈那么长时间,我想我妈也就能这样用苦肉计表忠心,让我爸多看两眼了,对她我简直能说尽风凉话,她对我也是。

  我爸倒不担心我妈分他的母爱,因为奶奶对我妈是不会有感情的,我爸这性格完全可以说是奶奶惯出来的,奶奶作为一个全心爱护独子的女人,对另一个全心爱护他儿子的女人不意外的抱着敌对意识,当然表现出来就是客气,何况我爸妻子轮换不是一次两次,轮到我妈这不剩什么稀罕。

  这样的环境,我爸又不归家,有时候我会觉得我妈又孤独又可怜,过得很不容易,多亏她以前把我扔去别处这事,让我少一些懊悔的情绪产生。

  奶奶好了一些,护士改成隔一天来上一次,我到奶奶旁边玩手机,奶奶问我大学毕业的打算,我说还早嘛,我还没打算呢。奶奶问是想继续上学还是工作,我说念书轻松,但是总当学生也没意思。奶奶说我们那时候读书也苦,学生就是这样啊。我说嗯嗯嗯嗯。奶奶呼吸了一下,然后说,还想不想回家呀?我抬起头,奶奶说:“还是想去别的城市,你喜欢哪里,奶奶先给你个房子住好不好?”

  我张开嘴,“现在说这干嘛啊。”

  奶奶说,奶奶有钱,给我们霜霜喜欢的地方买个房子,听说房价还涨,现在买还算赚啦。我说干嘛你买呀,让我爸买,花他钱。奶奶笑说:“奶奶也有钱的。”我说你不要想这事了,现在年轻人哪有买房子的,都租一个,呆腻了就换,这多潇洒。奶奶说你总要成家,也得稳定下来。

  我都不敢看奶奶了,拿着手机划拉。我最近对未来的事十分有恐惧感,之前我想很简单,结婚生小孩,像看国产电视剧一样,现在我觉得什么都是不确定的了。奶奶这个手术,说很顺利很简单,却是心脏出了不小的毛病才会做的手术,往肉质的器官里架起来金属器具,听得就蛮残忍。那天从医院出来的晚上,刘文甫将我放在客房,我闭上灯在被窝里查手机,很多人提问心脏支架后还能活多少年,或者说这种手术减寿的。就是心脏没有病灶,其他地方也会有的,甚至到后来哪里都痛,哪里都需要医,不是光衰老才有的生死问题,人的生命本来就很贱,随便就可能被收回去的,不由自己。刘文甫父亲一场小病,在医院里诚惶诚恐地躺了近一月,他正到了奋斗大半生,后继有人亟享天伦的时候,不想有什么差错,但这由得人自己想怎样就怎样吗?显然刘文甫的爸爸也意识到了,所以才将小病看成天大的事,而奶奶这个年纪是把天大的病看成小事的。都让我伤感。

  奶奶提早的为我设想,说我毕业后成家等等,她知道自己看不到这天了,所以现下就要打算起来。我为她这种远视难过的不行,却不能表现出来,当做不知道的样子,或者在奶奶说她“老”之类的话题时,做出不以为然。

  奶奶见我对这个话题抵触,以为我还小孩心性、听她唠叨烦,就不再谈这个。她问怎么最近一直没见我门门,天天都呆在家里,我说同学都开学了,他们开学早,我开学晚,找不到人出去。奶奶说那你也去逛逛嘛,总在屋里要生病的。我听不得这个病字,奶奶中午吃得又不多,早上到现在都没太阳,她的腿好像在疼,躺床上手盖着脸一直僵着没动静,我想家里有人奶奶连唉声叹气都要忍着不发作,就给奶奶说了一声说出去逛逛。

  出了门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其实我开学才是最早的,微信里每天都有人喊我出去,也不是我多重要,只是多一个人更热闹。今天还应景是个阴天,我多走了几步,到街心的公园,附近有步行街,朝那里走着雨点下来,砸手臂上一个又软又冰的鸟屎状的水点儿。

  我抹掉它,招了辆出租车,幸好打得早了,坐上车后雨下成一泼一泼,街口排了一排的人在等车,另一些人在雨里慌里慌张的跑。我想回家去,但家里并不好,奶奶长时间在休息,她休息的时候家很安静,那些古旧的家具也失去最后一点光彩,这种天气阳光不找上门,闷得像一个死字压在头顶。不该说不吉利的话,但近来这些阴影一直难以摆脱。

  我对出租车司机说去龙泽园,司机扭头,“美女这天不好,我就不接那么远的活了”,我说那你把我放个好打车的地方吧,他快乐的应了声,车开过一个区下来,他接了手机软件的单,一个人上来,我下去。这附近有个公交车站,有雨棚,我跑过去的,还是湿了大半衣服。夏雨很爽快,只是衣服穿得不太适宜,车站还有两个人,是对大龄母女,当妈的看我像街道办事处大姐看鸡,当女儿的看我一圈,跟她妈一块移开了眼,过一会再看过来。

  我想我要不也试试穿别的衣服,看起来更像清纯女大学生的,孙淼二十有五进社会两年穿得还像大学生,或者说是那种高级好嫁风,浅色的针织啊、丝啊,喝酒的时候还行,到别的亮堂点的地方男的见了她走不动道。我觉得她也就一般漂亮,但很多男生当她是女神,还没听说有人把我当女神,我认识的男的里一半跟我称兄道弟,一半沾沾自喜的拿伎俩跟我玩闹。我怀疑是路线问题。再过几年等玩累了,我也改改造型,找个傻直男糊弄他下半生。

  很久还没打到车,我一摸兜还有零钱,坐上公交车去。往海滨开的城郊巴士都不打空调,懒洋洋晃荡荡的开去,顺风缘故,雨只薄薄投进一层来,像水雾似的,景也就温顺了。海是狂怒前隐忍的状态,波涛不断,把礁石劈头盖脸猛捶,隔雨雾看更像是普通闹剧,浪在揪着石头互薅头发。这样的天气太适合独处,我都有点不想下车。近终点站的时候车上只剩叁名游客,龙泽园有一站,还是给一个什么农科院的。下车后走了很久,依旧是硬淋着,到家都不觉得冷。

  我掏出钥匙捅进门里,门锁润滑得这样好用,轻巧用力就朝里打开。雨直打在屋顶的,客厅里雨声很重。我湿头湿脚,故意走进中央位置,身后一串水脚印。《倾城之恋》里白流苏住进范柳原给她买的房子,拿未干的新漆印了绿巴掌在蒲公英黄的粉墙上,那是她的房子。我的这串水脚印和岳嵩文命金培元给我的那笔钱一样,不过是会消逝的东西。

  我在客厅中央站了许久,累了坐在地板上,也没拿出手机来,电视机屏幕把我映得清清楚楚,只是有些扁,后头的家具扁得更厉害,我看茶几看沙发都看了很久,我不知道我自己有个家会怎样,反正不会装修成这个样子的。老岳家里装修不是不花钱,是不花心思,不像家。

  我坐了许久听到楼上有声,以为是贼或者风,探察了一会应该是老岳,我已经站不起来了,农科院门口车站到老岳家我走了也有二十分钟,老岳从楼上下来,他很会应天气穿衣服,长睡裤盖着脚面。我仰起脸来,老岳见我有些意外,近了把我看完全了说:“这天来干什么?”是好的那种语气。

  我说闲的出来逛逛,逛着逛着就来了。

  他让我起来,我衣服半贴在身上,刚刚坐得恶形恶状,衣服很不规整。老岳握住我的手臂,紧紧一下,“不冷么,不知道换件衣服?”他手很热的。我想起来上次淋湿来找他,他碰我都不碰一下,还让我小心地板,哈哈,怪不是玩意的。

  我问他你刚刚在睡觉啊?老岳说嗯。我说你睡好了?老岳嫌我废话多,把我推上楼换衣服了。我的衣服还挂在柜子里,仔细看之前穿过的两件被洗过,因为褶皱没了。我钻进衣柜里找衣服,让岳嵩文抓着后领给弄出来,因为我搞得衣柜里面到处湿漉漉。老岳拿了张浴巾给我,我披上后在毛茸茸的浴巾里脱得光溜溜的,然后守在浴巾里等岳嵩文给我找衣服穿,岳嵩文给我了拿件他的浴袍,春秋款长袖的,他指着浴室:“进热水里暖暖身子,小心感冒了。”

  我当然从命,往浴室里去,没想到老岳还跟上来,我跨进浴缸里,准备一面放水一面淋浴,老岳进来后把下水龙头拧开,我怕水撒到他身上,就没有开淋浴。老岳直起腰拧下淋浴头,我还愣着等下面龙头的水慢慢地注,老岳打开了淋浴,直接把水柱投到我身上。

  我要解开浴巾,被老岳按住,温水浸透浴巾,温暖的裹在身上,像一个非常紧的拥抱。老岳真是太照顾人了,能办个特级护理学校。

  水注到一半老岳离开浴室,我在水里泡了很久,水一直在流,浴缸里似乎有个什么循环装置,水面一直保持在一个程度,热水也泡不到凉,我感觉有些困了,差点睡在里面。从浴室出来大大的打了个喷嚏。

  老岳让我上床休息一会,我想不好回去传染风寒给奶奶,就乖乖钻进被窝里,浴袍隔着睡不舒服,就慢慢在里面蹭掉了,扭来扭去把被子裹紧,要睡过去了。老岳出去一趟后拿喷壶来浇花,我看见了问外面下雨怎么还用浇水?老岳说睡你的觉,进了阳台,叁四分钟后出来,喷壶放在阳台上,两手空空,到我床边折了了一下被角。

  我从被角边缘看他,老岳把手盖在我眼睛上。我在他手心里眨眼睛,探出手来抓住他的胳膊。

  老岳张开手掌,我从指缝里看到他低头看我的样子,他正用他善长的稳定温和的微笑表情看着我,我拉了拉他的袖口,食指在他皙白的手腕上搔痒,老岳屈了一条腿置在床边,我一手还拉着他不放,身子坐起来去拉右柜子的抽屉,里面塞着屈臣氏的袋子,我在袋子里找出来要的东西,展示给老岳看,老岳接过去,慢条斯理的拆开。我躺回枕头上,老岳拆开了盒子放在一边,抬着被子的一角,向另一边掀开。

  我说老岳,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吗?
  为什么?他有点懒散的问。

  我说因为你活儿好,特别的好,所以我才特别的喜欢你。

  老岳笑了笑,他起身坐在床边扣上衣的扣子,我从他背后缠着他,扒着他肩膀晃悠,岳嵩文侧过脸:“还有没有别的好听点的话?”

  我说这还不算好话吗?夸你呀,身强力壮。岳嵩文没接我的话,我挨着他的脖子,他蓬蓬的细软的灰发贴着我的脸颊,我突然的就有点扫兴,少了些逗他的意思。老岳的老是显而易见的,我还好几次拿这话来逗他。岳嵩文从来没嘲讽过我年少无知、总办傻事。我觉得我有些没劲了。

  老岳扣好扣子,偏来头和我抵着,他说:“怎么身上这么热?”

  我说:“有吗?”是有点热,我以为是空调开低了。

  老岳拿手包住我的额头,他问:“还觉得哪里难受吗?”

  我说:“没有啊。”老岳起身去另一个屋子,拿了个药箱来。他找出体温计,甩低液柱给我,在我把它塞进衣服里后老岳还告诉我要我夹紧了。好像句荤话。我夹着胳膊耷拉着脖子坐在床上等测量时间过去,老岳看了几次表,到点儿了拿出来体温计,他举起来对着灯仔细的读着。我本来没觉得自己怎么样,发热也只是一点点,可能会是个正常偏高的体温,但老岳这样要紧的认真的对待我,让我觉得如果没有生病的话是很不好意思的事。

  老岳看清数字念出来,果然是个正常温度,老岳把体温计放回去收好,他说:“没有发烧,应该是受凉了。”说这话的时候他找出两盒药品,拿在手里翻到生产日期那面看了看才放到床头柜上。我想老岳应该还是挺在乎我,也可能是他觉得生病的人麻烦或者性格本就谨慎,这些没什么关系,因为我刚刚有看到他把体温计数据读出来后确实有点松了一口气的意思,这就挺足够的,让我不那么惋惜自己没有真的淋出了病。小孩的时候不都是盼望生病吗,可以不上学什么的,或者能得到多点关爱,我也有这样的小时候,不过是很小了。

  老岳说:“吃两粒?”实际上他已经把药剥出来了,我说:“好。”真实情况是我小病从不吃药,因为小时候吃了太多,还总是乱吃,后来看到网上说抗生素副作用什么的,怕死再也不敢吃了。尤其是感冒药,越吃越脆弱,尤其是年龄小的孩子,一生病就猛吞药片,身体抗药性变强,体质会变得更弱,以前我不知道,还以为吃药好得快就不会麻烦别人,也不会遭人嫌。反正现在我对自己十分珍爱,手机里说常吃抗生素得了大病就没得医,我懂得不多,只是怕自己哪天得了大病没药治。

  岳嵩文看我脸色,然后说:“还是煮点姜汤给你?”

  这比药能接受点,我说:“好。”

  岳嵩文扫了我一眼,他说:“觉得冷就去找件衣服穿。”我说好。他把他找出来的那两种药拿在手里,给我看了一下名字,他问我家里有没有这种?我说有吧,岳嵩文说:“还是给你拿着,晚上如果有症状了就吃,按着说明书。”我问:“你晚上不留我呀?”岳嵩文说:“你不要回家么?”

  我说哦,是得回。刚刚一直忽略了,雨一直在下,砸房顶的势头更狠,还打了闷雷,这会儿往窗外看还有闪电,怪吓人的。岳嵩文说:“我一会开车送你,你先喝点热水,躺一下。”

  我说不用了,这天气不好开车,危险。岳嵩文说这里不好打车。我说没事,我看看滴滴。说着打开软件看,却看新闻推送里说城郊一条道淹了水,彻底封锁了。我转述给老岳,老岳看着外面灰黄的天色,说今晚还是在这吧,和你家里说一声。

  我说好。低下头发短信,先给我妈一条,再给奶奶一条,两条意思一样,表达方式大不相同。我妈回个知道了,奶奶一直没有回,可能在休息。

  岳嵩文下楼去了,过一会听见厨房生了火,我从床上下来到厨房里看他,岳嵩文已经煮上一锅水,正在菜板上切老姜。我说煮姜汤啊?老岳说:放点红糖,可以吗?我嘴又欠着了,说:“我其实不想喝,受不了姜那味儿。”老岳说:“喝点。”口气不容置疑的。我也就不作了,喝口又不会死,也是老岳一番好意。

  老岳把姜片投进锅里的时候回头看了一下我,他说:“穿双袜子。”眼正从我脚的地方刮过去。我说:“哦。”我还是烦人管得宽。老岳又说:“上去躺着吧。”我说:“睡觉没意思。”

  老岳说:“怎么这么不听话。”说的很轻很快,有种嗔怪的亲厚感。我被这话挠得很痒,伸手搂住老岳的肩膀。老岳被我在锅前抱得死紧,影响活动,但似乎是给我这个病号点温暖,没推开我,只拍着我的手背说:“去客厅等着。”

  我回到沙发上,老岳煮好了姜汤来,红糖甜烘烘的香气让我勉强能接受一些。我刚刚打开了电视,看着电视机里播放新闻,新闻里说降雨量达到多少多少,几年来历史新高,哪哪哪都淹了一片,报道里人跟游泳似的在水里走,消防车像吸饱水的大海绵,在受灾区里泡着不动。我指给老岳看,老岳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机关了,我问怎么关了,老岳说雷电天哪能开电视,我心里不信,想说要这么轻易,每次一下完雨怎么没见电视里说谁家是开电视被劈死的。但又忍者没说。我感觉我还是有点紧张了,老岳投注了这么多爱护给我,我不知道如何消受,就老实当扮演可怜病号的角色,抱起他煮的那碗红糖姜水一点点抿着喝。老岳在旁边坐下,跷起腿翻开了一本书。他一看书就不理人了。我自己又挺没意思的了。

  我把姜汤吧砸出响声,老岳还在看书,我忍不住叫了一声:“老岳。”

  老岳抬头:“喝完了?”

  我说没。他说:“饿了?”

  我说:“不饿。”

  老岳说:“那是怎么了?”

  我说有点没意思,你又不让我看电视。老岳想起什么,说:“你去看会书吧。”我说看啥书,他说:“你开学要补考,忘了?”

  我立刻放了红糖水躺倒在沙发上,老岳说:“楼上书房有一本,版本不一样,内容差不多。”我捂着头,“老岳我这正难受着呢。”

  岳嵩文没理我,上楼去了,我想他不会真给我拿本书吧,忙面向沙发里面缩成一团,眼睛闭得死紧。老岳脚步近了,我往里再缩了缩,一件又轻又软的大被子盖在身上,老岳说:“你在这躺会吧。”我扒拉出头,拿脚抻展被子,嘴里说:“谢谢老师。”岳嵩文说:“看个书跟要杀你一样,哪里有做学生的样子。”我说:“你懂我就行。”老岳拾起来他刚刚扣在沙发上的书,用书脊拍在我的被子上,软噗噗的一下挺舒服的,我好像还听见他打完我笑了一下。

  雨声哗啦哗啦,窗缝里回旋着呜呜风声,空调温度不是很低,被浸润透潮气。我知道外面狂风大作,又危险又可怕,电视机告诉我还有好些人在这个傍晚迷失在漆黑一片的古怪水城里,电线断掉,地上还有翻起的井盖,他们有家却回不了,归途像探险。而我喝了红糖姜水,浑身暖洋洋,脚心发着热,挨着微凉厚软的羽毛被子,沙发也柔软结实,像在棉花糖里躺着,什么都非常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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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的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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